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谏诤类4


  ◎盛安谏止诛薙发者

  满州盛司寇安以科第起家,颀然蘁立,须眉苍然,以古大臣自命。乾隆戊辰春,孝贤后崩,时周中丞学健、塞制府楞额以违制薙发,交刑部治罪。又锦州守金文淳禀命于府尹薙发,事发,高宗震怒,立命诛之。盛叩首请曰:“金小臣,罔识国制,且请命大僚,然后薙发,情可矜恕,请宽之。”上怒曰:“汝为金某游说耶?”盛曰:“臣司寇,但知尽职,固不识金某为何如人。如枉法干君,何以为天下平也?”

  上大怒,命侍卫反接盛,赴市曹,与金文淳同正法。盛长笑,惟曰:“臣负朝廷恩而已。”上悔悟,命近臣驰骑,并金赦之。盛施然叩谢,如常时,市曹属目曰:“此真司寇也。”次日,上命入上书房,傅导诸皇子,曰:“盛安尚不畏朕,况诸皇子乎?”真师保之妙选也。

  ◎博尔奔察谲谏

  内大臣博尔奔察侍高宗最久,善嬉谑。乾隆辛未春,扈从南巡。舟至京口,放烟火,有被烟熏嗽考,博笑曰:“此乃素被黄烟熏,怕故望而生畏也。”时黄文襄公廷桂督责所属过严,故言之。及至苏州,见灵岩梅可合抱,博拔刀作欲砍状。上惊问,博曰:“恨其不生于圆明园,而使皇上跋涉江湖之险也。”及较射,有弓落地者,上震怒。博在旁日:“此皆因引见,昨日射箭多,致臂病,不能引弓也。”上乃释然。

  又一日,较射多不中侯,天颜不悦。有髯人至,博望而笑曰:“嘻,汪都统弟至矣。”都统汪扎尔修髯如戟,故谑及上,上为之抚掌大笑。上尝行窄巷,有步军校积石为山于厅侧,上问之,博曰:“此步兵花园也。”上大笑。又上书福字,博侍侧,上笑谓:“汝识此中佳否?”博应声曰:“知之,皇上所书福字,既黑且亮。”上大笑。

  ◎朱文端谏止诛舒文襄

  乾隆乙亥,阿睦尔撒纳投诚,舒文襄公赫德时任定边将军,请将其家属分置苏尼特等近地,以为羁质。高宗大怒,谓其分散骨肉,有伤远人心,命近侍封刀斩之。朱文端公轼闻命,推扉而入,力言人材难得,舒虽一时过虑,然平日办事勤谨,请援议能之典。上曰:“命下已踰日,恐难返。”朱曰:“即命臣子成麟追之。”上可其请。

  朱出,谓出子曰:“追不及,汝勿返也。”成麟故勇往,即于马前割袍前襟,驰骑往,至潼关,追前命归。傅文忠公恒告人曰:“朱公诚仁者之勇。是日,虽如恒者百辈,无济于事也。”

  ◎松文清谏东巡

  乾隆丁丑夏,几辅亢旱,下诏求言。相国松文清公筠上疏,谏阻东疏。上以其故违祖制,应置重典,念其平日廉直,以二品衔谪察哈尔都统。寻擢为首辅,仍兼摄伊犁事。

  ◎杭大宗抗论时事

  杭大宗世骏,钱塘人。抱经世才,以布衣召试鸿博,极言国家用人宜泯满、汉之见,以收士望云云。时宗室某相方用事,阅卷大怒,谮于高宗,几遭不测。

  其后官翰林院检讨,上疏抗论时事,谓用兵敛财及巡幸所至,有司一意奉行,其流弊皆及于百姓。疏凡十事,其言至戆激。部议当重辟,上仅令罢归田里,不之罪也。出京日,行李萧条,士夫惧召党祸,杭往话别,辄预戒阍者拒之,独刑部司狱某,相与徒步登陶然亭,痛饮竟日而别。

  ◎三保谏止乘骑渡河

  三文敬公保,譒译进士,任两湖、浙闽总督,入拜东阁大学士。以不谙吏事,动为人欺,且屡任封疆,簠簋不饰,时以比李昭信。然幼读宋儒书,大节不苟。

  乾隆癸未夏,高宗巡幸承德,保时任直隶按察使。霖雨数日,潮水骤发,上欲乘骑渡河,保叩马谏曰:“千金之子,坐不垂堂;况万乘至尊,轻试波涛,使御驷有失,虽万段臣躯,何可追悔!”上以满洲旧俗宣劳示武为言。保曰:“皇上奉太后乘舆同至,即使上渡河安,不识太后之舆,安奉何所?”上乃动容回辔。

  ◎三保劾王亶望

  三保督闽时,浙无王亶望丁艰,以督办海塘夺情视事,又不遣眷回籍,保恶其蔑伦,密疏劾之,王因获罪。后为上书房总师傅,集古今储贰事,曰《春华日览》,教授诸皇子,词虽质直,不失师保之体。卒,赐谥文敬,取责难于君意也。

  ◎傅文忠谏嗔怒过节

  高宗尝谕傅文忠公恒佛法清净,于身心亦有裨益,公余宜揅究内典。傅奏云:“佛法先戒贪嗔痴,皇上天亶聪明,尚有时嗔怒过节;如臣庸愚,恐学亦徒劳。”

  又一日进见,高宗偶论魏征敢谏。傅云:“魏征每陈谏牍,唐太宗不但不怒,并有褒赏。魏征是见敢谏之便宜,故不惮直言也。”上颔之。

  ◎尹会一言民间疾苦

  高宗六次南巡,尹会一视学江苏,还奏云:“陛下数次南巡,民间疾苦,怨声载道。”高宗厉声诘之曰:“汝谓民间疾苦,试指出何人疾苦?怨声载道,试指明何人怨言?”会一至是,惟自伏妄奏,免冠叩首,乃谪戍远边。

  ◎方观承谏止诛犯跸者

  乾隆乙巳以后某年春,高宗巡畿甸,突有村民犯跸,手携兵器,为扈从侍卫所格,立被执。诘之,曰:“直隶人。”上震怒曰:“朕历年春秋雨巡,累及近畿百姓,固应怨我。然两次所免钱粮,积数十年计之,亦不为少,竟不足以生其感乎?是殆有主之者矣。”时总督方恪敏公观承方在卡伦门外接驾,闻之,飞骑追上,而乘舆已前行,方疾趋,伏道旁,大声呼曰:“臣方观承奏明,此人是保定村中一疯子也。”

  上闻稍回顾,乘舆已入宫门,甫降舆,即传军机大臣入对。上曰:“顷犯跸之人,据方观承奏为疯子,不知究如何?”军机大臣踫头奏:“方观承久于直隶,据所奏是疯子,自必不误。”上曰:“既如此,即交尔等会同刑部严讯,作疯子办理。”军机大臣碰头谢出,即日在行帐中定谳。

  ◎张问陶日上三疏

  遂宁张船山名问陶,性伉爽,无城府。由检讨迁御史,上官日,连上三疏:一劾六部九卿,一劾各督抚,一劾河漕盐政。或谓之曰:“子不虑结怨中外乎?”

  张笑曰:“我所责难者,皆大臣名臣事业,其思为大臣名臣者,方且感我为达其意;若无意于此者,吾将其身分抬高,至于如此,惭愧之不暇,又何暇怨我乎?”

  ◎舒超铎劾杜赖

  直恪公舒超铎,历任西安、凉州、安西、黑龙江诸将军,高宗笃任之,尝曰:“满洲世族未忘旧习者,惟某一人。”性直笃,在西安时,前将军杜赖贪鄙,屡侵粮饷,至自制饼饵,令军士重价购之,舒至三日,立劾之。

  金矿事发,牵连数百人,狱未决,命释之。僚属有请者则曰:“金矿窄不容足,安容数百人?盗者必获重宝以远扬,奚累及无辜为。”后盗果获于他境。

  ◎魁伦劾伍拉纳

  制府魁伦完颜氏,性勇,授福建将军。喜声伎,尝夜宿狭巷,为制府伍拉纳所觉,欲劾之。伍固贪吏,纳属员贿,动踰千百,不纳者,锁锢逼勒。

  又受海盗贿,不捕缉,本虎门外盗艇云集。魁慨然曰:“伍公以封疆大吏,举止同盗贼,不知愧悔,反欲劾人耶!”乃抗疏劾伍之贪纵,共闽省库藏亏绌事,高宗大怒,置伍于法,以魁代。

  ◎钱澧劾国泰

  昆明钱南园通政澧为御史时,劾东抚国泰。时刘文清公偕和珅奉高宗命往山东讯鞫,并谕御史同讯。方谳狱日,国泰忽起立,骂御史曰:“汝何物?敢劾我耶!”文清大怒曰:“御史奉诏治汝,汝敢骂天使耶!”立命隶人披其颊。国泰惧而伏,珅遂不敢曲芘。狱上,国泰伏诛。

  初,钱将奏国泰事,诣所善翰林邵南江曰:“家有事,需钱十千,可惜乎?”邵曰:“钱可移用,将何事也,盍告我乎?”钱曰:“子勿问何事,有事欲用此钱,当于吾子取之。”越三日而弹章宣矣。

  时国泰声势方盛,人皆为之危,幸高宗察其忠直,得擢通政司副使。邵于是叩之曰:“子前告我需钱十千,岂为此事耶?”曰:“然。吾自度劾国泰,必受严谴戍边,故预备资用耳。”邵曰:“若果有此行,十千钱亦不济事。”曰:“吾性喜食牛肉,在道可不用傔从,以五千钱市牛肉,日啖此,可无饥。其余钱,吾自负之,得达戍所,足矣。”

  ◎钱澧劾和珅

  钱南园既补通政司副使,复以事镌级,再补官言。时和珅擅权,直庐自立私寓,钱劾之,谓:

  “国家所以设立衙署,盖欲诸臣共集一堂,互相商搉,佞者既明目共视,难以挟私;贤者亦集思广益,以济其事。今和珅妄立私寓,不与诸大臣同堂办事,而命诸司员传语其间。即有私弊,诸臣不能共知;虽欲参议,无由而得,恐启揽权之渐,请皇上命珅拆毁其寓,遇事公同办理,无得私自处判。”

  疏入,命钱入军机之监之。逾年,钱暴卒,上大恸。

  ◎曹锡宝劾和珅

  和珅在政府时,上海曹剑亭侍御锡宝上书论劾,同朝多咋舌者。侍御至热河待罪,高宗召入,谕之曰:“尔读书人,不读《易》欤?君不密,则失臣;臣不密,则失身。”

  侍御叩头流涕而出。

  ◎钱澧劾毕沅

  乾隆末,甘肃冒振一案,侵蚀公私款项至数百万,事发,总督司道以下伏者数十人。时毕沅方抚陕,具知其事,然以勒尔谨、王亶望皆和珅死党,毕亦奔走和门者,故明知之而不敢言。钱南园待御乃上疏劾之,略云:

  “勒尔谨、王亶望、王廷赞虽已分别伏法,而现任陕西巡抚毕沅,前曾奉命署理督篆,以陕甘接壤,折捐冒振,瞻徇前任,畏避远嫌,明知积弊已深,不欲抉之自我,宁且隐忍以负朝廷,实非大臣居心之道,其罪较之捏结各员,尤觉有增无减。敬请敕下部臣,将毕沅比照诸人严加议处,以昭宪典之平。而各省督抚大吏,益知所警惕,不敢习为瞻徇,久致养痈。”云云。

  疏上,毕终以有奥援故,竟免议处。

  ◎某侍卫谲谏游畋

  高宗晚岁,恣意游畋,特建避暑山庄于热河。一日,游至苍石,四顾茂林修竹,绿草如茵,清风习习,几不知监暑之至矣。顾谓某侍卫武员曰:“此间气候温淑,大胜京都,洵无愧避暑山庄也。”

  侍卫对曰:“诚是。此陛下就宫内言耳,若外间城市极狭,房屋亦低,小民半多蜗处其中,且户灶衔接,炎暾之盛,十倍京师,故民间有谚日‘皇帝之庄真避暑,百姓仍是热河也。’”

  高宗不怿,亟挥之使出。

  ◎尹壮图遇事条奏

  尹阁学壮图,云南蒙化人,久任部曹,洊至内阁学士。时和珅专擅于内,福文襄豪纵于外,督抚习为奢侈,库藏空虚,民业凋敝,尹上疏弹之,高宗为动容。和忌之,请即命尹驰驿,普察各省府库亏空,而令侍郎庆成监之。庆固贪酷,每至省会,不急盘查,而先游燕。尹惟终日枯坐馆舍,举动辄掣肘,待库藏揶移满数,然后启之,枰对初无亏绌。庆劾尹妄言,降主事。尹即告终养,当草疏夜,秉烛危坐,竟夕钞录。

  弟英图屡窥其户,尹笑曰:“汝不必代兄忧,余之头,早悬都市矣。汝代养老亲可也。”仁宗即位,召人都,温谕至再,加给事中衔。以亲老,命乘传归,复给奏折匣钥,命遇事条奏。久之,乃卒。

  ◎嘉庆初年谏臣

  仁宗即位,首下求言诏,满洲广泰与广兴首先应之,劾和珅奸慝诸款,实时伏法。汉军蒋攸铦劾外省贪吏宜降革者,李奉翰,景安,泰承恩诸人先后获罪。瑚图灵阿为宜绵子,陈关税盐务诸弊,又请却贡献,停捐纳。仁和马履泰论鄂督景安畏缩偷安老师糜饷之罪,安为之罢职,又论湖北教匪奸民宜抚诸条,上尽从之。

  满洲继善虽为和所引,无所依附。时翻译科场皆近臣子弟。藉以进身,顶传递之弊,多不胜言,善首论之,场务始肃。八旗士卒畜养马匹多有冒领军饷者,出牧时啖番使以金帛,为蒙人所哂,善犯众怒言之,弊遂清。满人恨入骨,至验马日,众误以戴菔塘璐为善,殴之,几毙,事闻,首谋者伏诛。礼部侍郎广西张鹏展任御史,奏出师八弊,皆中窾要。刑部郎中金光悌素便佞专擅,堂官多庇之,鹏展劾请离任,上允其请。

  满洲和靖额以翻译起家而素重文士。满洲举人旧例,三科后始选小京官,人多缺少,致多壅塞,非三十余年不能入仕版,不若汉人大挑之捷。和深悯之,陈请依汉人例,一体选授县令。济源卫谋,辛巳进士,年七十余始为谏官。福文襄王康安虽屡立战功,然苞苴广进,仁宗责那绎堂司空谕旨,有“福康安历任封疆簠簋不饬”之语,谋因备王诸贪婪状,不宜配享太庙。上虽未允其请,一时公论与之。宁夏周栻,论外省大吏所劾属员有初无劣迹者,恐悃愊无华之人,不得上司欢心,被劾者众。请自后得照大计例,许其给咨引见,则贤否自难逃圣明之洞鉴,使大吏专擅之习,为之稍减,上允其请。庚申夏,彭芸楣尚书策骑入内,坠地昏仆,朱石君司农以己舆载出。故事,大内无特旨,不容车轿出入。栻因劾之,略云:“朱珪无无君之心,而有无君之迹。”

  又藩司温承惠冒乡勇功为己功,依附罪抚秦承恩,致使武关有失,亦附劾之。当时虽奉严旨,未数月,石君舆夫闯入禁门殴伤守者,上切责之。尝曰:“周栻之言甚正,殊可嘉也。”归安沈琨于江苏生员之狱,巡抚宜兴庇护属员,信任家人,苞苴日进,特以非刑讯告者,有小夹棍、头箍诸名目,又于国丧中演剧,琨一一陈之,兴罢职。逾岁,上欲巡幸盛京,琨复上疏阻之。汉阳萧芝久淹词馆,及用御史,年已七十余。上疏言端正风俗,以天道人心为本,洋洋数千言,皆有关政治。

  山东王宁炜上疏言上之用人行政,宜习其素,不可因保举遽加升用,金光悌、黎兆登等非不有人荐用,然考核其实,殊有未称者。福建游光绎上疏言今大臣未尽和衷,武备未尽整饬,愿效魏元成十思疏,以裨治化,上奖之。后满洲某侍郎因公愤争,上曰:“游光绎之言,不为无见。”后以劾黄永沛罢职,人争惜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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