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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回 张永年反难杨修 庞士元议取西蜀(2)


  当下张松欲辞回。修曰:“公且暂居馆舍,容某再禀丞相,令公面君。”

  松谢而退。修入见操曰:“适来丞相何慢张松乎?”

  操曰:“言语不逊,吾故慢之。”

  修曰:“丞相尚容一祢衡,何不纳张松?”〔照应二十三回中事。〕

  操曰:“祢衡文章,播于当今,吾故不忍杀之。松有何能?”

  修曰:“且无论其口似悬河,辩才无碍。适修以丞相所撰《孟德新书》示之,彼观一遍,即能暗诵,如此博闻强记,世所罕有。松言此书乃战国时无名氏所作,蜀中小儿,皆能熟记。”

  操曰:“莫非古人与我暗合否?”

  令扯碎其书烧之。〔今人文字多有暗合古人者,却不肯学曹操之烧之也。〕

  修曰:“此人可使面君,教见天朝气象。”

  操曰:“来日我于西教场点军,汝可先引他来,使见我军容之盛,〔杨修夸之以文,曹操又耀之以武。〕教他回去传说:吾即日下了江南,便来收川。”

  修领命。

  至次日,与张松同至西教场。操点虎卫雄兵五万,布于教场中。果然盔甲鲜明,衣袍灿烂;金鼓震天,戈矛耀日;四方八面,各分队伍;旌旗扬彩,人马腾空。松斜目视之。〔斜目便有傲睨不屑之意。〕

  良久,操唤松指而示曰:“汝川中曾见此英雄人物否?”

  松曰:“吾蜀中不曾见此兵革,但以仁义治人。”〔妙甚,恶甚。○文不足以动之,而欲以武动之,曹操已低一着。〕

  操变色视之。松全无惧意。杨修频以目视松。操谓松曰:“吾视天下鼠辈犹草芥耳。大军到处,战无不胜,攻无不取,顺吾者生,逆吾者死。汝知之乎?”

  松曰:“丞相驱兵到处,战必胜,攻必取,松亦素知。昔日濮阳攻吕布之时,宛城战张绣之日;赤壁遇周郎,华容逢关羽;割须弃袍于潼关,夺船避箭于渭水:此皆无敌于天下也!”〔当面嘲笑,亦大快心。闻此数语,《新书》即不暗合古人亦当烧矣。〕

  操大怒曰:“竖儒怎敢揭吾短处!”

  喝令左右推出斩之。杨修谏曰:“松虽可斩,奈从蜀道而来入贡,若斩之,恐失远人之意。”

  操怒气未息。荀彧亦谏。操方免其死,令乱棒打出。〔有此一番受侮,愈衬下文之妙。〕

  松归馆舍,连夜出城,收拾回川。松自思曰:“吾本欲献西川州郡与曹操,谁想如此慢人。〔把一个西川乱棒打落了。〕

  我来时于刘璋之前开了大口;今日怏怏空回,须被蜀中人所笑。吾闻荆州刘玄德仁义远播久矣,不如径由那条路回。试看此人如何,我自有主见。”〔一个主顾不着,只得再寻一个。〕

  于是乘马引仆从望荆州界上而来。前至郢州界口,忽见一队军马,约有五百余骑,为首一员大将,轻妆软扮,勒马前问曰:“来者莫非张别驾乎?”

  松曰:“然也。”

  那将慌忙下马,声喏曰:“赵云等候多时。”〔明明是孔明调遣,妙在不叙出来,令读者自知之。〕

  松下马答礼曰:“莫非常山赵子龙乎?”

  云曰:“然也,某奉主公刘玄德之命,为大夫远涉路途,鞍马驱驰,特命赵云聊奉酒食。”

  言罢,军士跪奉酒食,云敬进之。〔极其恭敬,便与曹操相反。〕

  松自思曰:“人言刘玄德宽仁爱客,今果如此。”〔俱在孔明算中。〕

  遂与赵云饮了数杯,上马同行,来到荆州界首。是日天晚,前到馆驿。见驿门外百余人侍立,击鼓相接。一将于马前施礼曰:“奉兄长将令,为大夫远涉风尘,令关某洒扫驿庭,以待歇宿。”〔又明明是孔明调遣,妙在只不叙明,令读者自知之。〕

  松下马与云长、赵云同入馆舍。讲礼叙坐,须臾排上酒筵,二人殷勤相劝。〔又极其恭敬,妙与曹操相反。〕

  饮至更阑,方始罢席,宿了一宵。

  次日早膳毕,上马行不到三五里,只见一簇人马到。乃是玄德引着伏龙、凤雏,亲自来接。遥见张松,早先下马等候。〔非敬张松也,敬西川耳。〕

  松亦慌忙下马相见。玄德曰:“久闻大夫高名,如雷灌耳。恨云山遥远,不得听教。今闻回都,专此相接。倘蒙不弃,到荒州暂歇片时,以叙渴仰之思,实为万幸。”〔非请张松,直请得一个西川来了。〕

  松大喜,遂上马并辔入城。至府堂上,各各叙礼,分宾主依次而坐,设宴款待。饮酒间,玄德只说闲话,并不提起西川之事。〔孔明教法绝妙。〕

  松以言挑之曰:“今皇叔守荆州,还有几郡?”

  孔明答曰:“荆州乃暂借东吴的,每每使人取讨。今我主因是东吴女婿,故权且在此安身。”〔却用孔明回答,妙甚。〕

  松曰:“东吴据六郡八十一州,民强国富,犹且不知足耶?”

  庞统曰:“吾主汉朝皇叔,反不能占据州郡;其它皆汉之蟊贼,却都恃强侵占地土;惟智者不平焉。”〔又换庞统回答,妙甚。孔明只言玄德无处安身,庞统便言他人合当相让。一吹一唱,大家说着哑谜。〕

  玄德曰:“二公休言,吾有何德,敢多望乎?”〔庞统不平之语,渐渐说得近了,却用玄德一语漾开去。妙甚。〕

  松曰:“不然。明公乃汉室宗亲,仁义充塞乎四海。休道占据州郡,便代正统而居帝位,亦非分外。”

  玄德拱手谢曰:“公言太过,备何敢当。”〔玄德一味谦逊,只不拢来。妙甚。〕

  自此一连留张松饮宴三日,并不提起川中之事。〔三日后还不提起,妙甚。〕

  松辞去,玄德于十里长亭设宴送行。玄德举酒酌松曰:“甚荷大夫不外,留叙三日。今日相别,不知何时再得听教?”〔到西川来领教便了。〕

  言罢,潸然泪下。〔非为松而泪,为西川而泪也。〕

  张松自思:“玄德如此宽仁爱士,安可舍之?不如说之,令取西川。”

  乃言曰:“松亦思朝暮趋侍,恨未有便耳。松观荆州东有孙权,常怀虎踞;北有曹操,每欲鲸吞。亦非可久恋之地也。”〔只说荆州不可居,尚未说出西川来,亦自觉引路。〕

  玄德曰:“故知如此,但未有安迹之所。”〔以言钓之。〕

  松曰:“益州险塞,沃野千里,民殷国富。智能之士,久慕皇叔之德。若起荆襄之众,长驱西指,霸业可成,汉室可兴矣。”〔至此更耐不得,只得和盘托出。〕

  玄德曰:“备安敢当此?刘益州亦帝室宗亲,恩泽布蜀中久矣。他人岂可得而动摇乎?”〔张松明明说出,已是极力相就矣。妙在玄德又用一语漾开去。〕

  松曰:“某非卖主求荣,〔实实是此四字,偏要先辨白一句,亦自觉口重耳。〕

  今遇明公,不敢不披沥肝胆。刘季玉虽有益州之地,禀性暗弱,不能任贤用能;加之张鲁在北,时思侵犯,人心离散,思得明主。松此一行,专欲纳款于操。何期逆贼恣逞奸雄,傲贤慢士,故特来见明公。〔不打自招,尽情说出。〕

  明公先取西川为基,然后北图汉中,收取中原,匡正天朝,名垂青史,功莫大焉。明公果有取西川之意,松愿施犬马之劳,以为内应。未知钧意若何?”〔连日殷勤相待,止为要钓他这几句话。〕

  玄德曰:“深感君之厚意。奈刘季玉与备同宗,若攻之,恐天下人唾骂。”〔又推开一句。妙甚。〕

  松曰:“大丈夫处世,当努力建功立业,着鞭在先;今若不取,为他人所取,悔之晚矣。”〔皆是孔明、庞统意中之语,却偏要逼张松口中说出。妙甚。〕

  玄德曰:“备闻蜀道崎岖,千山万水,车不能方轨,马不能联辔;虽欲取之,用何良策?”〔此处方才应承,却便要钓他这本画图出来。〕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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