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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三回 祢正平裸衣骂贼 吉太医下毒遭刑(2)


  帝览表,以付曹操,操遂使人召衡至。礼毕,操不命坐。〔无礼惹骂。〕

  祢衡仰天叹曰:“天地虽阔,何无一人也!”〔开口便异。〕

  操曰:“吾手下有数十人,皆当世英雄,何谓无人?”〔高祖踞见郦生,生责之,高祖便起谢。今曹操不谢,宜正平之终恶也。〕

  衡曰:“愿闻。”

  操曰:“荀彧、荀攸、郭嘉、程昱,机深智远,虽萧何、陈平不及也。张辽、许褚、李典、乐进,勇不可当,虽岑彭、马武不及也。吕虔、满宠为从事,于禁、徐晃为先锋。夏侯惇天下奇才,曹子孝世间福将。安得无人?”〔曹操自夸其谋臣、战将,叙得参差有势。〕

  衡笑曰:“公言差矣!此等人物,吾尽识之:荀彧可使吊丧问病,荀攸可使看坟守墓;程昱可使关门闭户,郭嘉可使白词念赋;张辽可使击鼓鸣金,许褚可使牧牛放马;乐进可使取状读招,李典可使传书送檄;吕虔可使磨刀铸剑,满宠可使饮酒食糟;于禁可使负版筑墙,徐晃可使屠猪杀狗;夏侯惇称为‘完体将军’,曹子孝呼为‘要钱太守’。〔“完体”反言之也,“要钱”正言之也。然恐天下,不独一曹子孝矣。〕其余皆是衣架饭囊,酒桶肉袋耳!”〔骂得畅快。〕

  操怒曰:“汝有何能?”

  衡曰:“天文地理,无一不通;三教九流,无所不晓。上可以致君为尧、舜,下可以配德于孔、颜。〔异人处只在此二句。〕岂与俗子共论乎!”〔祢衡自赞,亦如孔融之赞衡。〕

  时止有张辽在侧,掣剑欲斩之。操曰:“吾正少一鼓吏,早晚朝贺宴享,可令祢衡充此职。”〔衡欲使张辽击鼓呜金,操即以其鄙薄张辽者命衡也。〕

  衡不推辞,应声而去。〔玩世不恭,有诗人《简兮》之风。〕

  辽曰:“此人出言不逊,何不杀之?”

  操曰:“此人素有虚名,远近所闻。今日杀之,天下必谓我不能容物。彼自以为能,故令为鼓吏以辱之。”〔奸雄作用故欲辱衡,谁知反为衡所辱也。〕

  来日,操于省厅上大宴宾客,令鼓吏挝鼓。旧吏云:“挝鼓必换新衣。”

  衡穿旧衣而入。遂击鼓为《渔阳三挝》,音节殊妙,渊渊有金石声,〔于革木之器,能作金石之音,正所谓《激楚》、《阳阿》,掌伎所贪者也。祢正平《渔阳挝》与嵇叔夜《广陵散》并称绝调,惜于今不传。〕

  坐客听之,莫不慷慨流涕。左右喝曰:“何不更衣!”

  衡当面脱下旧破衣服,裸体而立,浑身尽露,〔孟嘉落帽以傲桓温,祢衡裸衣以辱曹操。奸雄而遇狂士,大有可观。〕

  坐客皆掩面。衡乃徐徐着裤,颜色不变。〔真是目中无人。〕

  操叱曰:“庙堂之上,何太无礼!”

  衡曰:“欺君罔上,乃谓无礼。〔明明道着老贼。〕吾露父母之形,以显清白之体耳!”〔既听“伐鼓渊渊”,又见“白鸟鹤鹤”。〕

  操曰:“汝为清白,谁为污浊?”

  衡曰:“汝不识贤愚,是眼浊也;不读诗书,是口浊也;不纳忠言,是耳浊也;不通古今,是身浊也;不容诸侯,是腹浊也;常怀篡逆,是心浊也。〔前既力诋其谋臣将士,今却指名独骂曹操。又骂之于伐鼓之后,可谓“鸣鼓而攻之”矣。○孔融荐祢衡一篇文字,十分光彩;祢衡骂曹操一篇言语,十分锋铓:可称双绝。〕吾乃天下名士,用为鼓吏,是犹阳货轻仲尼,臧仓毁孟子耳。〔索性骂个尽情畅绝。〕欲成王霸之业,而如此轻人耶?”

  时孔融在坐,恐操杀衡,乃从容进曰:“祢衡罪同胥靡,不足发明王之梦。”〔用高宗梦傅说事。古使有罪者充役,谓之“胥靡”;傅说筑墙于傅岩之野,是代罪人役也。〕

  操指衡而言曰:“令汝往荆州为使。如刘表来降,便用汝作公卿。”

  衡不肯往。操教备马三匹,令二人扶挟而行,〔祢衡崛强之态可掬。〕却教手下文武整酒于东门外送之。

  荀彧曰:“如祢衡来,不可起身。”

  衡至,下马入见,众皆端坐。衡放声大哭。

  荀彧问曰:“何为而哭?”

  衡曰:“行于死柩之中,如何不哭!”〔鼓音之悲,正为此耳。〕

  众皆曰:“吾等是死尸,汝乃无头狂鬼耳!”

  衡曰:“吾乃汉朝之臣,不作曹瞒之党,安得无头?”〔祢衡以汉帝为头,不似彼众人以曹操为头也。〕

  众欲杀之。

  荀彧急止之曰:“量鼠雀之辈,何足污刀!”

  衡曰:“吾乃鼠雀,尚有人性,汝等只可谓之蜾虫。”〔然则其事曹操,不过如蚁中之王,蜂中之长耳。〕

  众恨而散。

  衡至荆州见刘表毕,虽颂德,实讥讽,表不喜。〔表好名士而不喜祢衡,如叶公之好龙,好夫似龙而非龙者。〕

  令去江夏见黄祖。或问表曰:“祢衡戏谑主公,何不杀之?”

  表曰:“祢衡数辱曹操,操不杀者,恐失人望;故令作使于我,欲借我手杀之,使我受害贤之名也。吾今遣去见黄祖,使曹操知我有识。”〔刘表使见黄祖,即曹操使见刘表之意,是操借刀于表,而表复乞诸其邻而与之耳。〕

  众皆称善。

  时袁绍亦遣使至。表问众谋士曰:“袁本初又遣使来,曹孟德又差祢衡在此,当从何便?”

  从事中郎将韩嵩进曰:“今两雄相持,将军若欲有为,乘此破敌可也。如其不然,将择其善者而从之。今曹操善能用兵,贤俊多归,其势必先取袁绍,然后移兵向江东,恐将军不能御。莫若举荆州以附操,操必重待将军矣。”〔与贾诩劝张绣相同。〕

  表曰:“汝且去许都,观其动静,再作商议。”

  嵩曰:“君臣各有定分。嵩今事将军,虽赴汤蹈火,一唯所命。将军若能上顺天子,下从曹公,使嵩可也;如持疑未定,嵩到京师,天子赐嵩一官,则嵩为天子之臣,不复为将军死矣。”〔先说在前,后来不得罪之。〕

  表曰:“汝且先往观之。吾别有主意。”

  嵩辞表,到许都见操。操遂拜嵩为侍中,领零陵太守。〔果应韩嵩之言。〕

  荀彧曰:“韩嵩来观动静,未有微功,重加此职,祢衡又无音耗,丞相遣而不问,何也?”〔荀彧双问韩、祢二人。〕

  操曰:“祢衡辱吾太甚,故借刘表手杀之,何必再问?”〔曹操单答祢衡一人。〕

  遂遣韩嵩回荆州说刘表。嵩回见表,称颂朝廷盛德,劝表遣子入侍。

  表大怒曰:“汝怀二心耶?”

  欲斩之。嵩大叫曰:“将军负嵩,焉不负将军。”

  蒯良曰:“嵩未去之前,先有此言矣。”

  刘表遂赦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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